五年後的我們

坐了7個小時巴士從德國柏林到波蘭的Krakow，已經是下午兩點了。八月的波蘭挺熱的，悶到呆呆滯滯的我徐徐下車，擠不進爭著取行李的人群，所以先環顧四週，試著尋找一張熟悉的臉孔。

五年前的他，高高瘦瘦，沒有留鬍子，笑容靦腆，穿簡單Tshirt、七分褲跟帆布鞋（外國毒男典型穿搭）。那夏天的夜晚，他就一個人坐在尖東海旁，神情帶點憂鬱的凝視燈飾璀璨的維港。我跟兩朋友剛好就坐在他隔壁，不知哪裡來的勇氣（跟無聊到極點），我們上前問他是不是不開心，他說不是。然後就這樣打開了話匣子，原來他竟然已經三十出頭，是個大學教授，教Fine Art，已經結婚，而且有個五歲的兒子。他剛在深圳出席完作品展覽，到香港留兩天。當時我們正在放假，所以就主動說要帶他去玩。就這樣我們就認識了。當年的我連Krakow這個地方都沒聽過，只看過一套悲傷的波蘭電影The Pianist。當時他手機沒有網絡，我們只約好第二天早上十點在同一個地方等，然後帶他坐天星小輪到對面海遊山頂跟中環。往後幾年，我們就只是在面書看到對方的生活了。這次我去德國，剛好在波蘭旁邊，他又沒出國，所以他很歡迎我打擾他們家。

看著看著，遠方有一個留著大鬍子，穿襯衫，身型有點像聖誕老公公的男人看著我微笑。就是這個親切的笑容，我就知道是他了。想不到只是五年，他變了那麼多，如果沒看面書更新，該認不出來。他朝著我走過來，給我一個擁抱。剛才因為取行李的人太多，我還沒拿到我的背包，他就馬上幫我用波蘭語跟工作人員拿下背包，還打算替我背，我堅持說不用他才放棄。他的房子在Krakow 近郊，我們要先坐火車，再坐他的車回家。

經過了一個小鎮又經過了樹林，終於駛到他家門口，他兒子已經在門口等著我們，幫忙打開花園的圍欄，讓車子駛進泊車的空地。他的妻子就在家裡煮好晚餐等著我們，忘了說他妻子也是藝術家，偶爾會開畫展賣畫。他兒子今年已經十一歲，架著藍色金絲眼鏡，是一個有點害羞，可是非常善良乖巧的孩子，而且遺傳到父母的藝術家基因，畫畫也很美。原本這次他讓出了自己的房間給我，真不好意思，害他要暫時睡在客廳。他們開玩笑地就：「沒關係，Max只是在客廳露營而已。」幸好他沒有討厭我這個害他「被露營」的不速之客。他很努力地試著用英文跟我溝通，介紹他在法國諾曼第長灘拾回來收藏的貝殼，介紹他們家花園的蘋果機、玫瑰花和一些我沒聽過的果實。藝術家的房子裝潢就是很有特色，顏色跟家具的配搭都走復古路線，浴室只有浴缸，不可以淋浴，不懂使用的我總把浴室地板弄濕。

接下來幾天，我基本上是自己出玩，可是他每次都會在火車站接送我回家，因為他們都怕我迷路。從他們家去火車站的路有點複雜，要坐公車，而我又不懂波蘭語。他們也抽出了一天來陪我遊逛Krakow舊城，一起看教堂跟風景，又陪我去報名奥斯威辛集中營導賞團。這幾年他升職了，成為了學院的院長，從他的外表絕對看得出來，就是一個Dean的模樣。他說：「因為常常要代表自己的學院去開會，可能要爭取撥款和資源，這樣的外表看起來比較有威嚴，別人會比較聽他的話。」院長可不容易當，壓力也很大，所以他又重拾了抽煙的壞習慣。我們認識的時候他戒煙了，難怪我記憶中他是不抽煙的。他們家的花園旁邊有一棵大樹，擱了一張長木椅，他早上會坐在樹蔭下抽煙提神。

他說：「你這五年的樣子完全沒有變過。」外國人是看不出亞洲人的改變，就像男生不會發現女友今天有甚麼不一樣。不管外表有沒有變化，這幾年大家都有各自為將來想要過生活努力，經歷和心境跟當年都不同了。現在的我該不會像當年一樣無聊到跟陌生人搭訕，也感覺距離中學生那段青蔥歲月才有的清澀、迷惘、衝動很遠了。